林非先生《我被钱钟书殴打的前后经过》（《散文百家》2000年10期）有一处知识性错误。钱中文先生《我们这些人实际上生活在两种现实里面——忆钟书先生》（《中华读书报》2000，11，1）同样引用了有关的几句话，似乎也未发现林非的错误。林文说：“有一位古学底子很深的诗坛泰斗，在跟我谈天时曾引用南宋吴文英《词源》中所说的，‘七宝楼台，眩人眼目，碎拆下来，不成片段’，感叹于无思想的深度，而只是摩挲和炫耀知识的碎片，又能够有多大的意义？”林非（或许是那位“古学底子很深的诗坛泰斗”）在这里把《词源》的作者和它的评论对象张冠李戴了。《词源》系南宋著名词人张炎所作，成书于元成宗大德年间（1297—1307），分上下两卷，上卷论乐，下卷论词，是词学史上的名著。林引那几句话是张炎在评价吴文英时说的，是词史上的一个著名比喻。吴文英（约1212—1274）字君特，号梦窗，四明（今宁波）人，有《梦窗词》，存词360余首，是两宋作品数量仅次于辛弃疾的词家。其词以用典密集、词语尖新见长，不少人认为晦涩零乱，故张炎有“七宝楼台”之讥。“七宝楼台”出自佛典，是各种佛经中描述所谓西方极乐世界时经常使用的一个陈套。但吴文英词是否真如张炎所说，词学史上有不同看法。晚清词学巨擘朱孝臧就说：“七宝楼台，谁要他拆碎下来看？”真正的当代词学“泰斗”夏承焘先生也说：“是谁肯办痴儿事，七宝楼台拆下看（《瞿髯论词绝句·吴文英》，中华书局，1983）”
还有几句话想说，林非先生在这段文字的前面，讲了一个故事，在干校，“有一回，我向钱请教何为‘皮里阳秋’时，他沉吟良久，却始终答不出来，倒是一位红学大师拍案大笑，说出了个中的奥秘。”姑不论这个故事的真伪，但借钱氏答不出一个成语来寒碜他，却给人一种情急抓稻草的感觉，因为林先生也出了同样的纰漏，诚所谓五十步笑百步。林先生把“七宝楼台”张冠李戴了，也不是什么大事，正像他所说：“古今中外的掌故实在太多，任何人也不可能记得清楚。”但借这个掌故来说钱先生著作“无思想的深度”，钱先生“不关怀自己民族和整个人类的命运”，也实在不明智。
（云南民族学院中文系 陈友康）
